主办方：中欧法学院研究生会学术部
主讲人：陆昕教授
时间：年11月12日下午1:30
地点：明法楼
《白夜行》/东野圭吾[日]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这是东野笔下最绝望的念想，最悲恸的守望！它将无望却坚守的凄凉爱情和执著而缜密的冷静推理完美结合，被众多书迷视作东野圭吾作品的无冕之王。
陆昕（-），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老师，传统文化教研室主任。藏书世家，家有藏书三万余册。著有《月落集》、《乌啼集》、《霜天集》、《启功：诗书继世》、《闲话藏书》、《祖父陆宗达及其师友们》、《民国名人传记丛书：黄侃》等；校注有《花溪集》、《来鹤亭集》、《玉斗山人集》、《弄幕要略》、《办案要略》等。
……
陆昕老师：都看过这本书吧，那我就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故事里面亮司和雪穗杀人越货，干过许许多多的坏事，但是有一点，到了最后，我们却发现大家对他们俩怀有一种同情？这是为什么？我们是不是对土匪强盗也会有同情？这又是为什么？对此，我个人的观点在于，是不是因为故事里的他们打动了人们内心的软肋？如果是的话，那么这软肋又是什么呢？
同学Ｚ：老师您提到的这种感触我确实也是有的。读完这本书之后，确实会对亮司和雪穗产生一种同情，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世确实非常值得怜悯。身世这种无法改变的东西，往往让人没有办法过多地去苛责。他们生来如此，他们的冷酷与无情源自于他们小时候恶劣的生活环境，这似乎就是一种孽，有孽因才有孽果。
陆昕老师：我觉得刚才这位同学说得非常好。他提到了社会的原因，也就是他们俩的身世问题。那么我继续问，他们俩的故事为什么能够让人们这么同情？假如男女主人公在二十多岁时受到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以及种种磨难，他们就未必能够像亮司和雪穗这样让人同情。你们再想一想，这又是为什么？
我提示一下大家。咱们都见过小猫小狗吧，总让人感到怜闵。人在幼小的时候也是一样，如果这时受到伤害，和一个人成年后受到的伤害相比，给人的感觉要强烈得多，痛苦得多。
我觉得这就是咱们的软肋所在。
第一，人成年后，就有能力反抗了。而对于孩子而言，他没有反抗的能力，面对侵害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么小的孩子，一个被母亲出卖，成了性奴隶；一个看着自己的父亲将自己喜爱的女孩当做玩物而无力保护。这是亮司和雪穗引起我们同情心的原因之一。
第二，命运的不幸就此开始。亮司为救他心爱的女孩而弑父，而文中又在暗示着雪穗杀害了她的母亲。这两个不幸的孩子从儿童时期就已经过早地注入了大人社会的黑暗面。正如最近发生的很多让人痛心的事情，一位母亲与人进行性交易，还让其13岁的女儿也与人进行性交易，甚至多次示范，声称此举是为了给女儿挣学费。女儿举报后，二人进了监狱。但女儿又后悔，不该举报让母亲坐牢。亮司和雪穗也一样，本应天真的年龄，却被黑暗所淹没。
《白夜行》的封面上，印着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手牵手的黑色图案。这是一对相爱的人，但他们却无法在太阳底下手牵手行走，他们被剥夺了人间最基本的爱情，这也是我们同情他们二人的另一个原因。故事中，雪穗不断让亮司去干各种坏事，铲除她的对手，男的杀死，女的强暴。在这样的情形下，亮司没有任何要求与抱怨。当然，罪行本身是不能原谅的，然而，从情感上来说，你是否会被亮司的爱所打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对美好的向往，甚至不惜以罪恶为代价。当你受尽世间侮辱，却有一个人，爱你至深，为你杀人放火，却无所索求，你的幸福就是他的追求。对于这样的感情，我们内心也会有所触动。事实上，我们不会接受这样一份感情，但心里却又未必完全否定这种畸形的恋情。
《白夜行》将人性推到一种极致。雪穗说，“我的生活没有太阳”，“但是有别的东西代替了太阳”。雪穗的太阳就是金钱，从小她就发现金钱在人性中的地位，像是操纵生活的一切，这就是她的太阳。这段话让人非常心酸。书的最后一章，讲到雪穗离婚后又嫁给了有钱人康晴，成为美佳的后妈。美佳认为雪穗不是好人，对她非常抵触，于是雪穗让亮司强暴了美佳。强奸发生之后，雪穗到房间去安慰美佳，进屋以后，雪穗跨坐在美佳身上，让美佳记住自己的样子。雪穗告诉美佳：“我也有跟你同样的经历，不，我更凄惨。”“那时，我比现在的你更小，但是，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放过你，况且恶魔还不止一个。”“现在的你，就是那时的我，真可怜。”然后这一段故事就结束了。美佳是怎样成长的？毫无疑问，社长千金，生活多么幸福。而雪穗呢？她的成长过程本身是畸形的，因而她的价值观也畸形化了，所有阻挠我的我都要毁掉。她用这个姿态警告美佳，我是这样一路过来走到了今天，所以，谁也不能夺走我的今天。
为什么我们喜欢看《白夜行》呢？因为它将我们内心潜藏的爱恨情仇都在纸面上展示了出来，通过雪穗与亮司的故事，把一些对我们而言仅存在于幻想中的情感，以一种非常现实的方式铺成了一个生动的故事。下面你们说吧，有同学来分享自己的读书心得体会吗？
同学Ｌ：我主要是从菅原绘里这个人物作为切入谈一下个人的感受与看法。我将全书中菅原绘里出现的片段都打印了出来，希望旁边这位女同学（同学Ｉ）帮助我一同来读一下书里面的台词。菅原绘里在书中主要出现在三个场景中。第一个场景，是绘里陪同她兼职处的邻居侦探大叔今枝共同前往雪穗的高级服装店，以购买衣物之名掩盖今枝调查雪穗之实。第二个场景，是绘里发现自己的家里似乎被人闯入过，于是打电话向今枝求助。第三个场景，则是侦探今枝已经被杀害，警察笹垣先生来侦探社询问绘里。那我们就按照这个顺序，将绘里出现的场景中的对话朗读一下。
第一个场景（第十章-6）（文本略）
第二个场景（第十一章-2）（文本略）
第三个场景（第十三章-1）（文本略）
从这些对话里面，我们看到的绘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虽然在居酒屋兼职，却也洁身自好，对着今枝会撒娇，发现危险时会第一时间向今枝求助。而今枝对于绘里，也是一种非常体贴而又关怀的形象。今枝在第二个场景中曾经说到，闯入者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绘里在今枝走的时候脸沉了下来。小说惯用的套路是，绘里问今枝先生是否会有事，今枝说没事，然而肯定是有事的。第三个场景已经是今枝失踪一年后的事情，绘里的生活态度仍然是非常活泼而积极的，然而，文中对侦探社的描述，如她对门外笹垣的戒心，这仿佛是上一次事件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虽没有明说，但她与今枝似乎是恋爱关系，至少她把他当作那样的对象。因此，她用自己的方法拼命寻找今枝的下落。她害怕一旦事务所被收走便会失去今枝的线索，于是搬到这里居住，桌上的日历还停留在一年前今枝失踪的日子。她看起来那样乐观，内心却是那样悲伤，她不可能猜不到今枝可能已经遇害，然而她依旧维持着从前的状态，用这样普通的方式保留着自己的感情。
整本书中，对绘里这个人物的描写并不多，而我之所以对她产生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她是我们生活中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人。绘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她的爱情并不惊天动地。一个大学专科女生，与她兼职的居酒屋旁边的侦探事务所的侦探大叔。从文中的描述似乎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流动，然而，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发展下，又似乎隐藏着爱情的元素。今枝失踪一年后，绘里保存着侦探社一年前的模样，甚至运用像今枝一样的侦探思维去分析事情可能的情况。她代替了今枝的角色，维持着今枝生前的生活，推动着故事发展，那种感觉，就像歌词里唱的“我的这句语气，突然好像你，这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没错，《白夜行》里面对男女主人公罪恶的描述，会给我们带来伤害，但也会淡忘；然而，越是这种淡淡的情感，越容易直击人心，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无法抹去。
谈到男女主人公，就像现在微博上常有人说的，“我弱我有理”，比“梦想婊”还要更高的是“弱者婊”。对，你弱你受过伤害，但这就意味着你能伤害别人吗？你受到的苦难，并不是你对他人施以苦难的理由。没错，雪穗与亮司在孩童时期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是当他们成年之后，有了基本的辨识能力之后，苦难教给他们的，不该是对他人施以苦难，而应当是将自己遭受苦难的经历作为借鉴去帮助别人避免苦难。
书的整个基调还是在伸张正义的，即便雪穗在最后似乎摆脱了法律的追究，然而，一定程度上，事实已经被揭晓。法律，保护绝大多数弱者的法律，才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
陆昕老师：这位同学说得很好。同学提到一句，不能因为自身受到困难而将苦难施加于人。拿到这个社会来讲，就是不能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将不公正施加于人，就像梁山好汉似的。这个道理肯定是对的，这是第一。第二，刚才这位同学也提醒了我，毕竟东野圭吾在以亮司和雪穗为故事中心的时候，他也描写了绘里与今枝这样一段代表光明代表爱的暖色的东西。但是有一点，其实人们对于苦难的东西印象更为深刻，对于欢乐的记忆往往并不长久。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说有没有明天？有是吧？但是明天到来的时候它是什么？他又成了今天。那么昨天在我们心目中是什么？昨天是消失的青春，是我们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光。我们坐在这里读书，一个小时后，我们便又老了一个小时。昨天是过去，是忧伤，来得格外的深刻。我们对昨天的敏感，来源于对时光流逝的回忆，这种回忆并不仅仅是一种温情脉脉。所以我认为，刚才这位同学还是有一些理想化了。假如主人公说，我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成长，我没有感受过爱，你让我怎样去爱社会、爱人生，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有难度的。社会给予人的强大压力，施加给人的强烈不公，要求他回馈给社会美好的一面，不容易。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不是对你的否定。而且你的分享也给我提了个醒，确实是存在像绘里与今枝这样简简单单的存在，这也告诉我们所有人，看书还是要更加细心仔细，从多角度考虑问题。
接下来，大家随便聊一聊自己的想法吧，多交流交流。
同学F：我想谈一个稍微暧昧一点的话题，那就是这本书中充斥着的扭曲的性。我们在理解男女主人公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因为他们在童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主要都是性伤害。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从《白夜行》的角度，应该怎样看待性的问题，为什么童年时期性的伤害对孩子造成的影响如此深远？为什么这远比普通暴力的伤害来的更严重？
陆昕老师：我个人感觉，有这么个情况。当我们都是幼童的时候，我们喜恶是很明显的，我们当然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个时候的孩子身体是不成熟的，跟成年人不同，他没有对性的需要，没有释放的欲望。喜欢一个人，就是很单纯的柏拉图，没有性，你只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这时候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爱，它甚至有可能只是一种友情。当你成年后，在所谓的荷尔蒙的作用下，性就成了一种宣泄的需求，甚至可以用钱去购买。于是，，雪穗被母亲出卖，亮司看着他喜爱的女孩被自己父亲性侵犯。对他们来说，性过早地介入了他们的生活，一种美好的东西，本该是由爱而生的一个东西，却成了一种罪恶。性的深刻就在于此。
当我们说到少女，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词汇。你们现在二十来岁，很年轻，但你们也在讲着“致我们失去的青春”，确实，也不远了。时间流逝得非常快。
同学Ｚ：能不能换一种理解，这么说，整本书中有很多地方都提到了强暴等性行为的发生。然而，非常详细地去描述这个动作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雪穗和她的第一任丈夫高宫诚，一个是亮司和典子（药剂师）之间的性行为。这两段的描述都非常详细，为什么东野圭吾会选择将这两段详细进行描写呢？我曾经反思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两段性行为都是非常错位的，都是一种失败的性行为。首先是雪穗和高宫诚，雪穗根本就不爱高宫诚，她嫁给他大概也只是为了钱。而亮司，当然也是为了利用典子。这里所有的描写似乎都在告诉我们，真正的性是需要爱的，不相爱的两个人，是无法通过性获得快感的。
陆昕老师：这位同学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想说，提到性与爱，还会想到另一个问题。在《白夜行》这本书里，性似乎成为一种报酬，一种索取或者给予。那么对于亮司与雪穗之间来说，全文没有直接描述过他们之间的接触，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性行为。亮司为雪穗做了那么多，却也从来没有索取过什么，也没有性的要求。对他来说，似乎只要雪穗幸福即已足够。这似乎是一种烈火焚身的爱。虽然现实中我们未必需要这样一份爱情，但它确实会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
东野圭吾确实非常擅长把握人心，他把人的情感、思想与行动都放在一个非常强烈的对立之中。主人公们违反了所有的道德伦理，但同时他们又处于一个最悲惨的身世当中。这似乎是一种全然的对立，他把这种对立展现在世人面前，让你自己作出一个道德的评判和作出一种生活的选择。
同学Ｚ：说到道德伦理，我原来还想过一个问题，就是外遇的事情。在高中的时候，亮司带着友彦、村下两个人去陪已婚女人发生关系。其实这个场景，医院遇到亮司的场景本质上是一样的，对亮司而言都是一种性交易。亮司曾经说过“我只是卖我能卖的东西”。而对于女人来说，表现出来的也是一样的，都是遇上一个陌生的男子，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爱上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对等的，一方爱着付出着，另一方却把这当成一个买卖，逢场作戏。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陆昕老师：所以为什么这本书引起了这么多讨论，因为它给你开了一个口子，留下很多悬念给你自己去探讨。那天有一个学生问过我，你说雪穗到底爱不爱亮司？我觉得这真的说不好。书的最后一句“她一次都没有回头”，有的人就会说，事实上雪穗早已泪流满面。这只是一种说法，但它确实反映了雪穗可能存在的一种情感，她似乎并非那么冷漠，冷漠只是用于展示给外人的。好了，前面都是男生说的，我们来听听女生的观点吧。
同学Ｙ：关于雪穗到底爱不爱亮司这个问题，我觉得她爱自己更多一些。从书的整体来看，亮司为雪穗做了很多，包括为她往上爬的道路清空阻碍。然而，雪穗的生活也并不幸福，她似乎一直沉迷于金钱的世界，好像就是为了一种成就感，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追求什么。我总觉得，可能，亮司有想过与雪穗两个人一起过一个正常的生活，然而在雪穗不停地要求他去做一些过分的事情的时候，亮司或许也就因此放弃了那种可能，奉陪雪穗一起下地狱。
陆昕老师：黑太阳，她的追求其实是一个黑色的太阳。就像我们人生当中，每个人都有某种光明的追求，而雪穗，她的天空是一片昏暗。她的身世决定了一切。雪穗在这个世间，能够看到的只剩下金钱，她的身体被用来买卖，种种不公都是因为金钱，金钱决定了她的人生。她觉得这并不黑暗，金钱就是她的太阳，她的人生道路就只为了这颗黑太阳奋斗。亮司不是她的太阳。正如刚才有位同学提到过，这是一种畸形的爱与变态。对雪穗来说，她的世界就是畸形与变态的。
同学Ｑ：我想回应一下前面那位男同学的问题，表达一下女生对性的看法。按照一个正常的成长经历来说，小时候确实是没有男女之防，觉得大家都是好朋友。然后，进入青春期之后，知道了男女之分，先是产生了好感，然后成为一种喜欢，然后再发展成为爱意，然后由爱才到性。这是一种由情感到身体接触的过程。然而，你在她还小，对情感本身都依旧懵懂无知的情况下，一下子就过度到了这个阶段中的最后一个步骤，跳过了人生当中应当享有的最美好的成长过程。就相当于说把人类最赤裸裸、最原始的一部分展现在他们面前，从此对他们来说，他们所理解的性似乎成了一种肮脏的交易，他们没有办法去正常地爱一个人，因为他们并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与能力。我想这就是他们不幸的命运的一种原因所在。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Ｌ同学提到的绘里的故事。我非常佩服他能够把书看得这样细致。在看书的过程中，虽然我也很同情亮司和雪穗他们的不幸遭遇，但他们杀人越货的犯罪行为是不能原谅的。另外，我更不能接受雪穗的作为，她对待亮司这样一个深爱她的人的时候是那样的无情与冷酷。与雪穗相比，书中对亮司的描述仍然是具有温暖的人性的一面。比如他与典子相处的方式，还是透着一种温情。他在典子面前用的是“秋吉雄一”这个假名，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背叛者。他对利用典子的感情还是怀有愧疚的。然而，在雪穗的一步步逼迫下，他已经丧失了做回一个正常人的机会。在文章的最后，事情败露，他再也做不了什么了，他救不了自己了，于是他只能选择死亡，用那把他视若珍宝的剪刀解决了自己的生命。
陆昕老师：这也就是东野圭吾的魅力，他留给了我们很多想象的空间，而不是单一的答案。确实，我们的人生，就像你说的那样，应当是一个很美好的过程，结尾的过早出现，人生往往可能黯然无色。那边那位女生也聊聊自己的看法吧，咱们就是交流一下，没有对错。
同学Ｈ：我现在正在看的还有一本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就感觉在看东野圭吾的书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说到《白夜行》，我们总会纠结老师您刚才说的那个问题，雪穗到底爱不爱亮司？就像前面哪位女生说的，感觉雪穗其实是一个非常狠心的女人，她不爱任何人，她只爱自己。她似乎是利用着亮司，让亮司为她杀人、强暴、做尽坏事，为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
同学Ｕ：L同学刚才说，不应该因为自己受到过伤害而去伤害别人，这其实是一种报复心理。老师您则说，很难要求一个得不到温暖相待的人用一颗温暖的心去对待别人。我更赞同老师您的观点。我记得看过一部关于法律与正义方面的电视剧。其中的主人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运用自己的力量杀掉了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这样就跟警察造成了一种对立。当时我对此也感到非常矛盾，这个人用自己的私力去做的这样一种惩恶扬善的行为是对是错？如果法律没有办法保护受害者，受害者能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回到《白夜行》，那些遭受过痛苦与折磨的人，该怎样才能弥补他们的伤痛？或者说该怎样对待他们才能让他们过上正常而快乐的生活？我觉得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陆昕老师：这归根结底是一种人性与理性的问题。我们理论上认同的学说、思想，有时候往往是我们从感性上无法接受的。理性上我们要去宽恕犯罪人，但感性上我们却又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来惩罚对方。
同学Ｉ：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与《白夜行》这本书无关。我想说，当我们看一本书，继而依据这本书讨论人性，那么前提是这本书对人性的描述是正确的。然而，我们该怎么判断、或者说把握，一本书所描述的爱情、亲情、友情甚至人性，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所描述到的爱情，那是真的存在的吗？
众同学：有。
陆昕老师：在你们这个年纪来说，一定要相信这种感情是存在的，等待、细水长流，很多东西都是值得你们相信的。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同学Ｋ：我想说回这本书啊，书的最后一句给我印象最为深刻——“她一次都没有回头。”我认为雪穗并不爱亮司。整本书的基调都非常黑暗、非常绝望。而最为黑暗、最为绝望的是雪穗这个人物的性格。有一个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雪穗她至少是可以拥有一段真正的友谊的，也就是江利子的友情。然而，雪穗为江利子推荐了一个非常不适合她的发型，使得江利子在雪穗身边只是一只丑小鸭，在江利子被筱冢一成学长改造成功并且与之谈恋爱之后，雪穗又让亮司侵犯了江利子，拆散了他们。这到底是社会拒绝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还是雪穗她自己拒绝成为一个正常人，过上正确的生活？
同学Ｓ：其实我觉得亮司是在赎罪。他的父亲对雪穗作出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于是亮司为此进行了漫长的赎罪。而雪穗对于亮司，甚至也可能存在一种怨恨。他们俩之间，并不能说是存在着爱情。
陆昕老师：为什么我们会觉得他们之间有爱情，虽然书中并没有直接提到他们之间的爱情，但一直在通过一些小细节透露给大家。比如封面这一幅画，两个小孩手牵着手，文中出现的是在雪穗即将与高宫结婚的前奏，（第八章-6）亮司用剪刀剪出了这个图案，送给了友彦和弘惠这对情侣。而这把剪刀，是从雪穗家拿来当掉的，最后亮司用来自杀。整个故事，虽然没有明说，却透着他俩之间的爱情不能在太阳底下生存的感觉。他们的愿望就是手牵手在太阳下行走。虽然这是因为他们做尽坏事，然而，书中更深层次的是想讲，人生，没有人天生就应该受到不幸。虽然不幸不是他们做坏事的理由，但是，人心像大海一样，总会有黑暗的东西，你只能要求你自己，没有办法要求别人什么坏事都不做。这就是人性的矛盾所在。
我还想给大家讲另一个故事——东野圭吾的《十一字杀人》，他非常擅长把人性的问题推向一个极端的位置，拷问人性。故事中发生了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其中有一个女人也涉及到杀人。怎么回事呢？一艘船在海中翻船，这群人连滚带爬上了岛，这时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未婚夫还在海中挣扎，但没有人愿意下海救他。这时候一名男性站了出来，说我愿意下去救他，但我有一个条件，我爱慕你许多年了，下海去救他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如果我能够成功救起他并且我也活着回来了，我要求与你发生一次性行为。为了未婚夫的性命安全，女人同意了。后来，那名男性确实把她未婚夫救起来了并且活着回来，这时候要求女人履行诺言。女人于是反悔了。未婚夫醒来的时候看见女人与男人拉拉扯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拿起石头砸伤了男人。大家认为男人趁人之危，于是把男人扔到海里淹死了。以后，这艘船的人们相继被杀害，凶手就是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未婚妻。
且不说整个故事，我们不去评判伦理道德，也不说乘人之危还是胁迫，就从你们自己的看法来说，这个女人是否需要去兑现她的诺言？要怎样评价这个女人后来的行为？这似乎并不单单只是这个故事的问题，而是所有东野圭吾的小说都涉及到的问题。这就是人性。当你的生活中存在着这样一种尖锐的矛盾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处理？
紧急情况下的许诺，事后难道可以理所当然地拒绝实现吗？男人是趁火打劫？那么男人冒着自己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的危险作出的行为就应当视若无睹吗？
同学Ｚ：男人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下海救人，定下这个契约。对这个契约而言，生命与发生一次性行为，这二者之间其实并不是对等的。用这两样东西作为对价，说明这个男人确实是非常爱慕女人。从整个故事来说，男人的要求并不过分。
同学Ｆ：我想解读一下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提出发生性关系的要求。我发现在很多故事中都会提到这一点，当男性在面对一种极度的困境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强烈的进行性行为的欲望。或者说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会想要繁衍后代。这个点我最早是在一部日本动漫上面看到的，它的一种解读就是，为什么男主在决战之前要与女主发生性关系，因为男主很可能明天就会战死。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似乎是一种人性的本能。
陆昕老师：
不是生命与“贞洁”何者更为重要？而是我们不能用两把尺子评判同一事物。救夫时，一种标准。救夫后，又一种标准。无论答案如何，我们不能老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你什么都得到了，你保住了丈夫的生命，你还保住了贞操。然后你开始去指责这个救了你丈夫的命的人。这种行为是非常可笑的。现在的人们，道德标准很奇怪，对于别人的要求非常高，而对自己又是另外一种标准。人们似乎非常擅长去指责别人的不道德、不作为，却从来宽容自己的行动。
所以说东野圭吾非常善于将极端的矛盾综合在一起。就像《十一字杀人》，对于凶手（死者的未婚妻）而言，那个死去的男人爱着别人，这是一种不忠，为何她还要使尽各种手段去杀害当年害死自己未婚夫的那群人，给未婚夫报仇？她说：“因为他没有罪。”没错，他不道德，但他没有罪，他不该死。你凭什么就说他该死，谁有权利去制裁别人？
有时候，最可恨的，是那些在别人危难时无动于衷不愿帮助，，却又在一边指责别人的人。实际上这也是一种人性，自己永远是自己。第一，永远以自己的利益为前提；第二，以自己为道德的评判标准。那么，你在指责别人的同时，你又在做什么呢？你处于同样的情形下，会不会成为你曾经指责的那种人？这就是对人性的拷问。
主持人：《白夜行》这本书之所以广受赞誉，其中的原因之一也正是老师今天不断提到的——对人性的思考。不论是对法律与道德的平衡，还是对理性与感性的处理，如何处理人生路上不断遇到的各种价值冲突，相信这也与我们的人生阅历有着一定的关系，或许大家现在已经有了答案，但在未来的道路上也可能会有改变。就像陆老师他所提到的很多观点，这些其实都是对人生感悟的一种沉淀与提炼。非常感谢陆老师今天给我们带来的分享，让我们获益匪浅，也给我们留下了人生中需要一直思考的问题。
陆昕老师：我希望，这个问题大家永远也没有答案，因为永远没有答案，你们也就永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希望你们的人生路上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些问题。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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