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雪穗是故意引警察除掉亮司的？
这也是我在网上看书评时候看到的观点。大概意思就是雪穗故意把笹垣引到大阪新开的店，然后让警察发现亮司，逼他自杀。
雪穗是一名典型的“恶女”，她心中有任何邪恶的念头都不足为奇，但在亮司自杀的这件事上，真的是她操纵策划的吗？老规矩，我们来重温一下各个有关的场景。
第一幕，第十三章第6节。一成为了向康晴揭穿雪穗的真面目，带着笹垣突然造访康晴和雪穗的家。二人首先见到雪穗，雪穗听出笹垣的大阪口音，邀请他参加大阪新店的开幕礼。随后二人找到康晴，康晴听完他们对雪穗过去所做之事的推理，十分愤怒痛骂二人，认为他们在诋毁雪穗，“接着，他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高尔夫球，向网猛力掷去。球打在架起网的铁柱上，大力反弹，撞上了摆在露台上的盆栽，发出破碎的声响”。在破碎的花盆旁边，笹垣发现了疑似属于松浦（亮司家当铺的雇员，亮司母亲的情人）的镜片。顺藤摸瓜，笹垣在雪穗养母家的花园发现了松浦的白骨，白骨手上抓着疑似凶手的头发，亮司因此被列为嫌疑人。
第二幕，第十三章第14节。笹垣率一众警察在雪穗新店开张当天埋伏，准备逮捕亮司。本以为颗粒无收，临近结束前意外发现了一个小女孩手中拿着圣诞老人送给她的漂亮剪纸，笹垣认出了这是亮司的手艺，追捕扮成圣诞老人的亮司。亮司走上绝路。
好的，看到这里，大家理清思路了吗？还没搞清楚的话我们不妨倒推一下：亮司自杀是因为笹垣的追捕——笹垣的追捕是因为他埋伏时偶然发现了现场有疑似亮司的剪纸作品——笹垣在场埋伏是因为他们怀疑亮司杀了松浦——他们怀疑亮司杀了松浦是因为在雪穗家发现了松浦的镜片——松浦镜片的出现是因为康晴怒掷高尔夫球砸碎了花盆。
所以，如果雪穗是亮司死亡的始作俑者的话，那么她首先要控制康晴发怒时掷球的力度、方向和反弹的角度（对的，大家看清楚作者的描述，球不是直接掷向花盆的，是打到铁柱上再反弹过去的）。万一康晴用掀桌子来代替掷球发泄，又或者那一刻刚好风向变了影响球的轨迹，那她这个所谓的计划都会失败。如果雪穗能将球的轨迹计算得这么精准，那这本小说就不是《白夜行》，而是《神探伽利略》了……
另外笹垣发现亮司的剪纸也属偶然。万一女孩走的时间或者方向不对，都会与笹垣擦身而过。看不到剪纸，笹垣也无法察觉圣诞老人就是亮司。
当然，大家也可以想出各种极端的阴谋论。但称得上极端，就证明这些可能性是极低的。
在东叔没有清晰交代的情况下，我个人倾向于相信大概率推理：亮司的死是不幸的偶然事件的叠加，雪穗并没有处心积虑送亮司上绝路。
退一步，假设这就是雪穗设的局，她就是那么厉害。但亮司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亮司善于隐藏自己，如果雪穗授意，我相信他可以一直躲在暗处，绝对不会给雪穗带去什么麻烦。亮司应该是世上唯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雪穗的人。对于雪穗来说，一个活着的亮司明显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再退一步，真的要除掉亮司，何必选新店开张且自己在场的今天？即使矢口否认，亮司死在这么敏感的场合，警察依旧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况且，这次已经不能指望亮司给自己善后了，不是吗？
12
十二、怎样看待全书最后一组镜头？
这是承接上一个问题的，我们看看在全书的最后，在亮司死了之后，雪穗的反应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以下的场景都发生在全书最后一页，不单独备注了。
第一处，在亮司跳下之后，笹垣走到亮司的尸体旁，“感觉到有人，笹垣抬起头来。雪穗就站在身边，如雪般白皙的脸庞正俯向桐原”。
第二处，笹垣看着雪穗，问这人是谁，“雪穗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她答道：’我不知道。雇佣临时工都由店长全权负责。’”
第三处，笹垣在其他警察陪同下离开尸体，再次望向雪穗，“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她的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有的读者正是揪着雪穗最后阶段的表现，觉得她太冷静太无情，像是早就预料到结局，认为这就是雪穗策划除掉亮司的证据。
但大家似乎忘了雪穗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小时候的经历实在太非人了（后面的问题会分析到），引用笹垣的观点，雪穗在亮司弑父那天，已经决定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第十三章第14节）。
雪穗这么多年，在生活上工作上经历了那么多，能做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吧？当时雪穗只是“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又不是“嘴角掠过一丝诡秘的暗笑”，如果这样都能联想到是雪穗搞的鬼，那只能说想像力不是太丰富，而是太疯狂了。
我们换个角度想想，当时雪穗能做且应该做的，不正是面无表情和不回头吗？难道雪穗要冲上去抱着亮司的尸体掩面大哭，或者恋恋不舍地多次回头，才构成她没有设计逼死亮司的证据？
对于亮司的死，雪穗是有心理准备的，亮司也有。亮司一直在钢丝上走路，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能躲一辈子。我估计两人私下已经多次讨论过各种可能性，也讨论过万一其中一方出事了，剩下一方最佳的对策和反应。
有趣的是，我从东叔的另一本名作中找到了亮司赴死之前最佳的心理独白，“把我完全忘记，不要有任何负罪感。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嫌疑人X的献身》。
13
十三、亮司为什么要为雪穗牺牲一切？
我们先看看亮司这些年来为雪穗做了什么：弑父；袭击藤村都子（初中时候说雪穗坏话的人）和江利子；除掉奈美江，并将奈美江剩下的万日元交给雪穗；用计引开三泽千都留，使雪穗顺利和高宫诚结婚；杀了追查雪穗的私家侦探今枝，并处理尸体；袭击美佳（康晴与前妻所生的女儿，一直对雪穗不满）；自杀。
亮司为雪穗牺牲的不只是生命，他为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更甚者，牺牲了自己所有的人生——“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有人将其解释为爱，但我觉得这已经超越了爱的范畴。爱一个人可以为她袭击别人、杀人甚至自杀，这些都勉强说得过去。但爱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将她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即使亮司的冷酷异于常人，但这个实在有点难以理解。
亮司本身并不欠雪穗什么。当他看到父亲洋介侵犯雪穗的时候，已经用剪刀亲手把父亲杀了。理论上说，是亮司解救了雪穗。没有亮司的话，雪穗恐怕已经沦为洋介的玩具。所以还是那个问题，亮司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为雪穗牺牲到这种程度？
我认为答案隐藏在全书的最后，第十三章第6节。笹垣回想起当年侦办洋介被杀案的思路，“儿子会杀害父亲吗？当然，漫长的犯罪史中弑父案为数众多。然而，如此异常事件的背后，必须具备背景、动机和条件。笹垣自问桐原父子间是否存在其中任何一项，他不得不回答：一项都没有。根据他的调查，他们父子俩之间没有任何摩擦。不仅如此，几乎所有的证词都说桐原洋介溺爱独生子，亮司敬爱父亲”。
亮司敬爱父亲，这在男孩的世界里是很正常的事。在事发前，想必洋介在亮司心中的形象很高大。亮司以父亲为榜样，希望长大以后成为一个跟父亲一样的人。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会以几何级的倍数放大。在亲眼目睹父亲侵犯雪穗后，亮司的世界崩塌了……原本美好的憧憬被现实中无比丑陋的画面取代，心中理想的世界被现实无情粉碎。任凭一个人精神再强大，此刻也会崩溃，也会陷入绝望，何况亮司还只是一个孩子。在几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亮司用剪刀刺向洋介的身体。每刺一下，洋介的身体和亮司的心，都会多了一个永远无法补上的洞……
但一瞬间的憎恨无法掩埋日积月累的爱，亮司憎恨眼前丑陋的洋介，同时也爱着那个以往对他百般宠爱的父亲。他不知道如何将两种感情分割，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跟父亲分割。他是洋介的儿子，同时也是杀死洋介的凶手。洋介和亮司，是桐原父子……
亮司不欠雪穗什么，但他觉得，桐原父子亏欠雪穗太多了。他们侵犯了雪穗的身体，破坏了她的生活，毁掉了她的灵魂……这些罪孽，用一辈子都还不清。
抱着为桐原父子赎罪的心情，亮司选择了放弃自己的人生，义无反顾地在黑暗的通风管中徘徊。亮司发誓要取代太阳，成为雪穗在黑夜世界里面的光。
14
十四、恶女是怎样养成的？
授意亮司袭击、杀人、处理尸体，说雪穗是恶女，我相信连她自己都不会反对。
但这样一个恶女，应该曾经也是一个天真无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女孩。也许“恶”不是她最原始的本质，而是她为了适应这个世界所学习和展现的形态。
在书中，雪穗的成长大概可以按她的姓氏变换划分四个阶段：西本、唐泽、高宫，筱冢。但对她性格影响最大的，毫无疑问是西本阶段。下面我们来重点看看这个阶段的雪穗。
雪穗的登场是因为桐原洋介的死，那时候她11岁（也有可能是10岁）。按雪穗母亲文代所述，雪穗的生父大概在7年前因为意外去世。那时候雪穗4岁，文代大概24岁。
20来岁就守寡的文代拉扯着几岁的女儿，生活过得十分贫苦。除了自己打工以外，还需要不时拿家当到桐原洋介的当铺当掉换钱。
洋介看准西本母女的窘困，于事发前半年左右，提议用钱换雪穗的身体。文代最终同意。
于是雪穗在10岁左右的年龄，就被生母出卖，被陌生男人数次侵犯。雪穗在过程中的无奈与绝望，旁人实在无法想象……
以上不是我的臆想，书中第一章和第十三章都有叙述。雪穗在“安慰”美佳的时候，也亲口提到这段经历。“那时，我比现在的你更小，真的还是小孩子。但是，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只一个”。对的，恶魔不只一个，书中提到就有洋介和寺崎两个。而且，可能还不只两个。
自从被生母出卖，雪穗的“恶”已经养成。面对生活中的恶魔，雪穗没有选择让灵魂堕落崩塌，而是直接舍弃了情感，舍弃了灵魂。于是，当她需要摧毁一个人的时候，首先会从对方灵魂的下手。
第十三章第6节。笹垣把所知道的案情全部告诉一成，当说到初中和大学的那两次袭击事件的时候，一成不解为何雪穗要这样做，笹垣解释道，“因为她相信这种做法能轻易夺走对方的灵魂……”。
15
十五、除了“恶”以外，雪穗还有什么特质？
说完了雪穗的“恶”，这里我们看看雪穗身上的其他特质。下面这一节也是我认为全书最精彩的场景之一。
第一章第4节。笹垣与搭档突然造访，当时只有11岁的雪穗在家。雪穗应门，知道二人是警察后，雪穗陷入短暂的沉默。她挂着链条开门，告诉笹垣母亲外出。警察本打算在屋外等候，这时候雪穗解开链条把门打开，先要求查看警察手册，然后请他们进屋。
笹垣有点惊讶，雪穗说，“在外面等，附近的人反而会觉得奇怪”。
笹垣试探性地问了雪穗几个和洋介相关的问题，她接连用上“好像”“可能”“不记得了”等模棱两可的词语，回答得滴水不漏。
文代回来的时候，雪穗主动向母亲介绍了笹垣二人，并且简要地介绍了他们到访的目的。
其实笹垣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了洋介来过的证据（布丁包装纸，警察调查发现洋介出事那天曾经买过这家店的布丁），他想以此为套，故意问文代洋介当天是否有来过。文代支支吾吾在犹豫，这时候雪穗主动提醒母亲，“当铺的叔叔来过吧，带和音布丁来的，就是那个叔叔，不是吗？”。
雪穗自懂事开始生活一直窘困，近半年来被生母出卖、被不只一个成年男人侵犯，亮司几天前刚刚在她面前杀了洋介……这些经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她却在11岁的时候就全部体验过。这些经历随便拿出一样，都足以摧毁一个女孩的精神，可能会变得内向怕生，讨厌异性。
但我们看看雪穗是怎样应对初次见面的笹垣的。对警察的突然造访，雪穗只是沉默了一阵，随即迅速分析了他们到访的目的，以及自己最佳的应对方式。
当笹垣二人在屋内闲扯的时候，雪穗一边看书，不随意搭话，免得说漏嘴；一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留意着笹垣他们的一举一动。笹垣盯着垃圾桶的和音布丁包装纸看的时候，雪穗也机警地留意到了。
当笹垣想给文代设套的时候，雪穗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迅速判断形势，及时插话给母亲解围。
整个过程，11岁的雪穗处理得堪称完美。如果满分是分的话，我给她分。
毫无疑问，除了“恶”以外，高智商和高情商就是雪穗身上最明显的特质。正是“恶”与“双高”的结合，才让雪穗迅速地完成了“西本”到“筱冢”的过渡。
16
十六、亮司对雪穗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的，这是这个专栏的最后一个问题（前面好像有点话唠了……）。
亮司对雪穗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杀掉洋介解救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洋介这个变态男人的儿子？是爱人？是合作伙伴？还是利用对象？他们之间的经历太曲折太复杂，在正式定义二人关系之前，我们需要仔细地从书中找出佐证。
一直追查二人的笹垣，可谓对他们研究得最深入的人，他用枪虾和虾虎鱼来形容二人的关系。全书有三处描述。
第一处，第十一章第3节。笹垣找上了私家侦探今枝，二人交换对案件的看法，谈到雪穗和亮司的关系时，笹垣说道，“枪虾会挖洞，住在洞里。可有个家伙却要去住在它的洞里，那就是虾虎鱼。不过虾虎鱼也不白住，它会在洞口巡视，要是有外敌靠近，就摆动尾鳍通知洞里的枪虾。它们合作无间，这好像叫互利共生”。
第二处，第十二章第4节。笹垣交谈的对象换成一成，“现在还不知道。但他一定会在一个地方现身。那就是，唐泽雪穗的身边。虾虎鱼一定会待在枪虾身边”。
第三处，第十三章第2节。交谈对象换成警察同行。笹垣说道，“我在追查的，是枪虾和虾虎鱼”。
我们就以笹垣的观点为依据展开分析。按上面的描述，雪穗是枪虾，亮司是虾虎鱼。枪虾为虾虎鱼提供了住处，虾虎鱼以巡视守护来回报枪虾。
亮司守护雪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但雪穗为亮司提供了什么？全书好像一直都是亮司单方面为雪穗付出。的确，雪穗也偷取过一些商业上的情报给亮司，但这些情报被利用之后，最终得益者还是雪穗。雪穗究竟为亮司付出过什么？就一个缝着RK字样的杂物袋？
显然这不能从物质上寻找答案。
随着洋介咽下最后一口气，亮司的世界开始崩塌。他眼神空洞，抽空了灵魂，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虽然他没有对雪穗做过什么，但雪穗依然有无数个理由将他拒之千里。但她没有。伤痕累累的雪穗接受了同样伤痕累累的亮司做自己的伙伴，她给亮司提供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嫌疑人X的献身》。
第十三章第14节。“事后，他们两人如何协调约定不得而知。笹垣推测，多半没有协调约定这回事，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灵魂。结果，雪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亮司则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风管中徘徊。”
二人互相为对方重新注入灵魂。当然，付出的程度并不对等。亮司带着强烈的负罪感爱着雪穗。雪穗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爱任何人。但如果她某一刻必须摘下面具，那一定是在亮司面前，只会在亮司面前……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完）
精彩回顾：
（一）亮司和谢耳朵有什么共通点？
（二）雪穗和亮司做过吗？
JT扫一扫下载订阅号助手，用手机发文章赞赏
转载请注明：http://www.laiyindu.com/byxxs/516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