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痴痴相思,也没有海枯石烂,只是一个冰冷、又绝望的轨迹。即使是最后一次的温情,也顷刻间被完全地抛弃——一曲救赎罪恶的凄苦爱情。”
《白夜行》是我接触东野圭吾的第一本书,也将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这本小说已经出版了近18年,但至今仍被众多东野迷看作是东野圭吾作品中无出其右的无冕之王。很多人称他为东野笔下最绝望的念想、最悲痛的守望。在这个冬天的最后,我读完了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在那一刻,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钝痛。
结局:一个关于爱和赴死的故事
“巨大的圣诞树已倒下,旁边就是桐原亮司。他整个人呈大字形,一动不动……笹垣走近,想让桐原的脸部朝上……有东西扎在桐原胸口,由于鲜血涌出难以辨识……那是桐原视若珍宝的剪刀……
结局,雪穗决绝地走上楼梯,亮司用剪刀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一个罪犯,用自己的自残,换取了另一个罪犯的摆脱,而她决然往上,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这八个字的结局,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像一把刀一样抵在了我的胸口。桐原的无悔付出终于到了粉身碎骨的境界,他从容地选择了用当初那把刺死父亲的剪刀就义,只为还十九年前的债。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雪穗最后走上楼梯的样子,一如既往,从容大方、高贵典雅,正如她一步一步血迹斑斑地走到了金字塔。我想这一刻,她的心里还是残存着些许爱的,只不过她和躺在地上的亮司一样,早已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回溯一切,两人似乎永远只会出现对方不在场的故事,整本书里男女主角唯一同台的一幕就是这场生离死别。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生离死别下,作者扔给我们的仍却是“不曾回头”,就是这样一种东野式的一贯的冷静和决绝,把这绝望的爱、赴死的景刻画得淋漓尽致,只用了寥寥数字就了结了这部令人心痛的悲凉故事。结尾,很多人确是知道了他们是犯人,但却不忍心称之为恶人。虽我们依旧有着为正义扬名除恶的决心,但到了男女主人公这里却是满含的痛苦与无奈。这大概就是此书的魅力所在吧。推理小说向来注重情节,但最后作者在历尽千辛万苦、一层层的抽丝拨茧的推理之后,给到读者却个是冰冷到绝望、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结局。对读者来说,我们好像也知道了被害者是怎么遇害的,凶手是出于什么动机去犯罪的,但整个故事也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几百页的起承转合里,也不过如此。不过,人总会听到些特别的故事,那些故事会存留在人们的记忆当中,在那些特别的鼓舞、惊险的刺激与欢愉之中,最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如鲠在喉一般的观感。《白夜行》就是这样一部让人感到如鲠在喉的小说,看完会觉得喉咙发堵,难过想吐,但还是逼着自己把那些五脏六腑重新咽回去。不过也正是由于这种不舒服,故事里的人物才丰满清澈到被人被记住好久好久。
真相:藏于表面之下的龌龊与不堪
本文中,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的名字无疑是最为醒目的几个字,二人构成了整个故事的主线,将一件又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件结成了大网。读的时候无论我怎样推理都能感到一种找寻里面一丝一毫线索的兴奋感。
看似繁难的人物关系主线其实是不难梳理的。女主角唐泽雪穗,原名西本雪穗,幼时由生母西本带大,后因母亲煤气中毒,被唐泽家收养,从此被教授给一身的技艺,整个人也熏陶得十分高贵,被公认为校园中的气质型美女。在一次跳交谊舞的时候,她与高宫城相遇,旋即成为了高宫太太。之后与高宫城离婚,转而嫁给了丈夫晓冢康晴。康晴有一个女儿美佳,以及另外一个儿子。男主角桐原亮司,故事一开始命案受害者的儿子,自幼跟随父母生活,而母亲和别人有暧昧。在一次下午,桐原为了救雪穗而杀死了父亲,从此隐姓埋名,暗中跟雪穗来往。
小说跨越的时间比较长,故事由一开始男女主人公的幼年时代讲起,又写到了成婚之时。故事被分成了各种支线,有从办案警员的视角记述,也有从高宫城的角度记述,或美佳的角度记述。开头的事件是,玩通风管的孩子发现了一具腹部被袭身亡的中年男子的尸体,警察搜查现场证据、寻找嫌疑犯,发现了中年男子的妻子和店员之间的外遇关系、继而发现了当时还是孩童的阴郁的桐原亮司,紧接着就是相关人物西本文代和他的女儿。警察起初一口咬定西本文代就是案件的凶手并对其进行逼问,但最终由于缺少证据而被迫中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西本文代身上发生了那起离奇的煤气中毒事件,西本从此殁亡。
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是一气呵成,观众也只需这样看下去便能慢慢了解到作者的用意,但对于一部伟大的推理小说来说,真相从来是藏于表面的平凡之下。当我最终得知亮司的父亲竟是个恋童癖的时候,我震惊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桐原的父亲和唐泽的生母原来长期一直在暗中进行着龌龊的交易,让年幼的雪穗承受着这一切的罪恶。恍然得知这真相,不觉感叹一个母亲对生女的残忍。之前对男女主人公一切的对于陌生人实行的加害、虏夺、利用的愤恨,又全然都找不到了归属,甚至由心底生出一种似惋惜的怜悯。
行走白夜的彼此——你我从一开始时就注定都带着伤疤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已经足够。凭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我不怕失去。”
女主人公唐泽雪穗的这句话在我看来便是《白夜行》的主题。代替雪穗太阳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只有11岁的桐原亮司。桐原亮司第一次出场的时候,书中是这样描写的:“门后站着一个男孩,十岁左右,穿着长袖运动衫、牛仔裤,身材细瘦。”“……在眼神交会的一刹那,被男孩眼里所蕴含的阴沉黑暗所冲击。”警官笹垣在第一次看到桐原时就是这样的印象。而从后面的故事中我们得知,这个男孩刚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是他的第一桩罪行。当长剪刀刺进父亲心脏的一霎开始,男孩就不再只是用剪刀来剪出各种美好图案的天真儿童。剪刀成了他的凶器,因为命运让他看到了罪孽,作为罪孽之子,他不得不用那把长剪刀为其背负赎罪的职责。他的选择是在今后的此生中用不择手段的方式保护雪穗。他别无他法、也无处可逃。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成就一个所谓的梦想,两个人杀、伤、骗、劫,无恶不作。十几年悲凉而又厚重的欺骗与杀戮显然已经了违背一切的道德和法律,对雪穗和桐原的来说,这只不过是两个心理被无端地扭曲了的儿童的复仇故事。我们当然不能否认他们犯的罪,毕竟他们所伤害、剥夺和利用的,大都是那些无辜的人,而真正犯下罪行的人,早就被他们以私刑处决了。但他们本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所企盼渴望的,可能只是彼此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而已。就像桐原所说:“我的愿望是能在白天行走。”不过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在那把长剪刀刺进男孩父亲心脏的时候,桐原和雪穗就注定一辈子只能在白夜里行走了。
在我的理解里,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是共情共生的。两个平民之子,男孩桐原在废弃大楼里玩耍的时候偶然看到父亲对自己的好友雪穗实施侵害,在极度的惊惧和愤怒下用一把长剪刀刺死了自己的父亲,在此后的19年里,饱受心灵创伤的两个孩子便成为了彼此人生当中的唯一依靠。如果没有桐原亮司,也就没有后来的唐泽雪穗;同样如果雪穗消失了,桐原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命案,造成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亡。作者想要由纵深呈现给我们的,可能是两颗绝望的、自我欺骗的心。“白夜行”这个看似矛盾的主题下面永远暗含着行走在黑夜、无法曝露在阳光下的两个人。又因为他们的生命当中已经有了彼此,便把对方当作是自己的太阳,而努力着要把对方的黑夜照得通亮。桐原和雪穗,两个没有白天的孩子,就是用着这样的方式日复一日地支撑着彼此走过了无数个这样的白夜。
沉默的绝望,畸形的爱恋
“我找到了一个梦想,可能你会笑我,我想成为白德瑞那样的人。用尽智慧,跑遍世界,赚很多钱。把这些钱拿来给你尽情享用。比如说,就像白瑞德为郝思嘉做的事情,为了让她逃亡而准备马车。我想给你一颗大大的宝石。然后,想给你永远宁静的夜晚,和振奋人心的早晨。那个个不公平的人没有给你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你。这就是我的梦想。
如果桐原真的存在,那一定是因为雪穗需要他,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雪穗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太阳,她的人生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在白夜里行走,唯一支撑着她行走的动力就是桐原的爱。桐原本身就是太阳一般的存在,虽然没有太阳那般明亮,但已经足够支撑起她的所有。而对桐原来说,他对雪穗所有的保护,既出自于爱,也是在渴望得到救赎,他要为父亲当年犯下的恶行赎罪,要尽己所能的偿还世人欠女孩的所有。用警官笹垣的话来说,桐原和雪穗的关系就像是枪虾和虾虎鱼,枪虾通常是盲的,他们常常会挖一个洞,然后一对虾虎鱼会游来同住,作为对挖洞的回报,虾虎鱼会保护枪虾,甚至帮他们寻找食物。雪穗因为自己自卑的内心而不能停下追逐的脚步,桐原因为深深的愧疚和爱,只能亦步亦趋,所以两人步步惊心、步步为营,一步也不能停下。
每个人的太阳或是代替太阳的东西都各有不同,而就是这些温情的不同交织着组成了我们现在的生活。或是行人,或是亲人,或是同窗,而就是这一些交织成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圣经上说,“上帝在第一天造出了光,所以万物的伊始是光,是希望,是驱逐所有黑暗的希望。”很多时候我们会迷失方向,会看不清前进的步伐,那就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太阳,或是星星。看看那些能给自己带来力量的东西。我们可能已习惯了那种世俗的、符合礼仪道德的爱,但听惯了海枯石烂的我们,已经看腻了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剧情。所以在这个故事里,男孩和别的女孩同居,女孩和别的男孩结婚又再婚。这似乎都不符合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爱情观,但仔细想来,也许就是这种不符合礼仪规则的感情才能不拘于形式,因而特别纯粹。
小说的最后两段用这样的文字描写唐泽雪穗在最后一刻的绝情:“笹垣脚步蹒跚地走出警察的圈子。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背影犹如白色的幽灵。她一次都没有回头。”但即使是这样,我也绝对不怀疑他们在灵魂上对彼此的忠贞。犹记得女孩犯下的第一起罪行,那是在看到母亲因煤气中毒倒地不起但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她选择了转身离开,找到警察,编造了一个谎言,拖延了母亲的救援时间。但她的狠心和决绝既是为了摆脱从小就以贩卖自己营生的母亲,也是为了让高贵优雅的亲戚唐泽礼子收养自己。只有摆脱连烂泥也不如的生活环境,才有机会开始新的人生。她的命运本不是罪恶的,是世人待她太薄,逼着她不得不以罪恶作为武器,斩荆披棘,只为寻找一个太阳。于是最后,雪穗依旧选择了转身离开,她坚定踏实地踏上楼梯,身体正直、面无表情。我仿佛看见了她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阁楼上方无尽的黑,正如她像一只戴着镶满钻石的王冠的黑天鹅那样,一步也没有回头。而亮司?他用牺牲自己,保全了别人,为了不让警官发现这些年两人之间种种蛛丝马迹的联系。但这,不也是在偿他十九年前所欠下的债吗?
后记: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场白夜
《白夜行》当中两个孩子的悲剧,你可以说它是来源于家庭的冷漠、社会的扭曲、人性的丧失,但对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以德报怨”这样的词从来是留给生人使用的。凡人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我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雪穗,被伤害过后才知道再不敢对任何人轻易敞开心扉,深夜里一个人在路上行走也不再感到害怕,因为随时会失去一切的恐惧早已在我们每个人的每寸皮肤中生根发芽。当我们与恐惧共存,恐惧便不再是恐惧。为了不失去一切,我们需要保护自己,甚至要不惜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我们常常会面临很多选择,有的选择,在我的价值体系里是向善的,而另一些却只向恶。生活当中,当我们在伤人和害己之间做出抉择时——这样的抉择也许隔三差五就要出现。我们要做的,也许只是去做一个不伤害别人,同时也可以自我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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