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什么都不是。
好的故事总是藏在最平凡的生活中，在平淡无奇中闪烁着无可奈何的光晕，它清晰地勾勒出被现实淹没的生活，你却看不清那生活中铺天盖地的荆棘与黑暗。《白夜行》应该就属于这种故事。
当铺老板的死成为悬案，此案最大嫌疑人的死定性为意外，最大嫌疑人的女友的死也定性为意外。当铺老板是男主角桐原亮司的父亲，女友是女主角西本雪穗的母亲。母亲死后，雪穗被唐泽姓的妇人收养，从此成为唐泽雪穗，过上小康生活。
可是雪穗并没有从此高枕无忧。美貌与优雅举止令她备受瞩目，学校里有人跟踪偷拍她，同学间有关于她的流言，她的美貌遭人垂涎和嫉妒。后来跟踪偷拍她的人被警察问话，嫉妒她的人被人拍照恐吓。
男主角这时候才出现，却不是以英雄救美的方式，而是在做着初中生不该做的生意，每天绷紧了神经全神戒备地活着。他帮贵妇搭桥牵线认识初中帅气少年，后来他捣鼓电子游戏搞盗版销售。有同学拿着他母亲与别人的合照来找他，后来那个同学涉嫌拍照恐吓被警察问话。他卖的那个盗版游戏是几个大学生研究开发出来的。那时给雪穗补习数学的家教老师正是其中一个大学生。
雪穗升高中后，和好朋友江利子一起参加社交舞团，江利子意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雪穗知趣地尽量不妨碍好朋友，直到江利子也被人拍照恐吓，雪穗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陪伴呵护。江利子因此退出社交舞团，雪穗再次成为焦点，但她并没有与江利子的男朋友筱冢一成有任何关系，而是与他的好朋友高宫诚交往直至步入婚姻殿堂。高宫诚在工作中遇到另一心仪的女子千都留，曾经犹豫过与雪穗的婚姻，却终因千都留未出现在预定地点而死心。但在结婚几年后，高宫诚与千都留重逢，终因出轨而与雪穗离婚。这时的雪穗，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自己经营点小生意了。
再次出现的男主角，经营着自己创业的个人电脑店，有机会继续卖卖盗版游戏，期间在此帮忙的女子被黑道寻事找到电脑店里来，桐原亮司以惊人的忍耐和冷静送走了他们，后来才知道女子一直非法替黑道谋利且自己积蓄不少，在确定女子蠢不可及之后，亮司小心地送走了她。而她很快被警方发现尸体，且巨额非法积蓄不知所踪。多年后曾涉及当铺老板被杀案的当铺伙计来找他，威逼利诱他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又不久之后他与当铺伙计一并从人间蒸发，蒸发之前把个人电脑店留给了一直跟随自己创业的两个店员。又过了几年，有私家侦探在高宫诚与千都留重逢的高尔夫球培训班那里见过他跟踪千都留，不久之后高宫诚就出轨与雪穗离婚。期间他曾就职于某软件公司，该公司几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高宫诚所在公司研发了几年且高度机密的智能专家系统。
他们之间的关联，仅此而已。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是没有关联的。但还是有个姓笹垣的警察从当年当铺老板被杀案开始就渐渐把视线聚焦他们两个身上，认为他们是枪虾与虎虾鱼，是相依相生的。
后来雪穗的养母唐泽礼子住院的时候，雪穗的新分店开张在即，不知是幸还不幸，礼子很快去世了，雪穗虽然很伤心，但是没有影响到新分店开张应该还是值得庆幸的吧。这时，高宫诚的好友筱冢一成的堂兄筱冢康晴正在追求雪穗并向她求婚。由于江利子与高宫诚的事情，筱冢一成一直对雪穗有戒心，当然不愿意堂兄轻易娶她，于是找私家侦探查她，但是不久之后，私家侦探死于氰化氢中毒。
而这段时间，化名秋吉雄一的桐原亮司，有目的地接近一个药剂师典子，他跟典子讨论怎样使用氰化氢杀人，又不知为何一定要回一趟家乡，他的家乡当然就是雪穗的家乡，唐泽礼子就是在那边住院。
故事至此，雪穗与亮司都没有同时出现过。但是笹垣已经认定他们就是一连串悲剧的始作俑者，认定亮司藏在暗处一直替雪穗扫清障碍，而雪穗也在一直在帮助亮司，他坚信盯着雪穗就一定能找到亮司。
雪穗的新店开张那天，笹垣百般周折终于发现了桐原亮司。可是亮司毅然地从楼上跳下，命殒于此。雪穗只是侧身望着他的尸体，笹垣问她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她说不认识，新店开业所有事情都是店长张罗的。然后她转身离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就是结尾。
看着全书最后那一句：“她一次都没有回头。”我想：“当然不能回头，回头泪会流。”
桐原曾经说：“我的一生都像是在白夜里行走。”雪穗曾经说：“我的天空没有太阳，但是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他们都是在白夜里行走，已经足够悲伤，而更令人心碎的是，他们在黑暗里的相依都是隔空相望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并肩而行的机会。
看到最后，我们都知道，亮司的父亲是亮司杀的，雪穗的母亲是雪穗杀的。学校里那些对雪穗不利的同学，生活中令雪穗为难的人，他们身上发生的不幸，都出于亮司之手。而那些盗版电子产品的来源，都是雪穗帮亮司拿到的。说得难听点，他们损人利己，不惜杀人越货，不惜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
本文的题目是，作恶的理由，而我们文首已经开门见山地说过，什么都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可我看完《白夜行》，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雪穗和亮司产生任何厌恶或敌意。作恶是不对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对的。可问题是，他们作恶了吗？
贫困不可怕，艰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艰难困苦之中被自己最亲爱的人出卖。作者到最后才指出，亮司的父亲是恋童癖，雪穗的母亲卖女为生。当时他们才读小学，却已经在承受生命无法承受的残酷。或许他们在图书馆里相遇，或许他们在春暖花开的日子相逢，在天真无邪的年龄，他们本有机会青梅竹马，或许他们真的想过青梅竹马。可是生活打破了他们的梦想，用最尖锐的刀刃刺得他们遍体鳞伤，然后还把鲜血淋在他们的餐桌上，逼他们吞下。
折断那片刺人的刀刃，应该是当务之急吧。可是鲜血还在餐桌上流淌，断了一片刀刃，世上还是万千片刀刃，所以餐桌也应该清理一下吧。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恋童癖会死，卖女为生的人也会死。
作恶的人究竟是谁呢？究竟谁是受害者呢？只因为“死者为大”这四个字，“恶”字就可以轻易抹去吗？不。所以我认为杀死恋童癖和卖女为生的人不是作恶。
在学校里传播流言中伤雪穗的那个人，她受到的惩罚，是被人拍了裸照，而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人就是雪穗，雪穗还主动帮她隐瞒了这件事。如果说传播流言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受这么重的惩罚，可是如果流言无伤大雅，那她只是被拍了照并未被人侵犯，她又为何要怕事情传出去被人侧目而视呢？不就是一张照片嘛，艺术写真这么玩的人多了去了，又何至于大惊小怪呢？
这件事情，我想雪穗也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让她明白流言的杀伤力。让她从此闭口不再传播流言中伤更多的人，倒更像是为民除害而非作恶。相比于那些经常搬弄口舌传播流言的人，这种教训造成的杀伤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吧？
发生在雪穗身边的人的身上的不幸，大多止于教训。我想，并不算是伤天害理。包括她与高宫诚的婚姻。或许很多人会说是她设计与高宫诚结婚，又设计了与高宫诚离婚。可是如果不是高宫诚贪图她的美貌，又不能够坚守自己的真心，就算雪穗再怎么攻于心计也是无法诱他上钩的吧。筱冢一成不就是例子？雪穗对筱冢一成所用的心绝对不比对高宫诚少，但是筱冢一成就是能够听从自己的内心和原则，不会随风摇摆，不会轻易埋没自己内心的原则。高宫诚由于自己的不坚定而受到的教训，不应该由雪穗来埋单。而且退一万步讲，高宫诚在整个婚姻过程中，并没有损失什么，他先是得到了众人仰慕的美人，离婚后又与真正的心上人修成正果。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雪穗帮了他，虽然期间也利用了他。结婚是双方的事情，出轨却是单方面的事情。所有人看到雪穗的算计，却没有看到真正做决定的人是高宫诚，决定出席婚礼的人是他，决定出轨的人也是他，雪穗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但并没有人逼他把握这种机会。如果雪穗带他去悬崖边看日出，那是有机会跳崖自尽的，我想他一定不会把握这个机会。由于雪穗的算计，大约我们就能够轻易地忽略，高宫诚结婚前一天去跟另一个女子表白，结婚后理所当然地出轨，这些才是生活是时时上演的作恶。
雪穗被领养后的人生，别人看起来是活在阳光中的，虽然她自己认为自己的天空中没有太阳，但她有桐原亮司的守护，桐原亮司可以代替太阳。这种说法，真的非常准确。所以她的生活别人看起来是很幸福的。
亮司的出现却总是另一种画风，阴冷的，全神戒备的，神经永远都是紧绷的，以至于我一直都觉得桐原亮司的生活是不见天日的。
亮司是雪穗的天空里的光亮，他替她扫除所有障碍，令她可以幸福生活。他做皮条客，杀人，利用盗版谋利，做的事情经常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外。可我依然无法对他产生厌恶或者敌意。而且我挺喜欢他的一句话：“捡别人丢的东西不还，跟偷别人随便放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社会上，让别人有机可趁的人注定要吃亏。”虽然这么解释他卖盗版有些牵强，但不可否认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
亮司杀的人，最冤枉的，莫过于那个调查雪穗的私家侦探今枝和雪穗的养母唐泽礼子。因为我看不到这两个人的阴暗面，我觉得他们是真正无辜的，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我想，这两个人的死，会成为亮司和雪穗深夜梦回时最无法面对的愧疚吧。或者从这两个无辜的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亮司与雪穗为了生活能够持续幸福下去，也是拼尽全力的。虽然他们的生活从未幸福美满。
作为主角的雪穗与亮司，他们的悲惨只在轻描淡写中隐隐透露，从来没有正面描写，但是经过他们身边的人经历的不幸却有详实的叙述，于是我们能够轻易地判断出他们杀过人，他们算计并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在这个故事中，他们是悲剧的悲伤巅峰，却因为作者的文字游戏，令人极度地淡化了他们的凄惨人生，然后把目光和同情全部聚焦在被他们伤害的人身上，轻易地判断为他们是在作恶。可是我却认为，他们并没有作恶，他们只是没有姑息作恶的人。
人活着，没有谁是容易的。你或许看得见别人光鲜亮丽，幸福美满的人生，但你看不到他们背后不为人知的艰辛，看不到他们夜以继日辛勤耕耘的血汗。没有谁的幸福来得容易，没有谁的光鲜不费吹灰之力。
或许，每个人的幸福与光鲜背后都是长年累月的泪流满面。但这所有一切，都不是作恶的理由。
什么都不是作恶的理由。而我们面对作恶的人，同样的，什么都不是姑息的理由。
西江风月闲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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